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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53·紅玫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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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53·紅玫瑰

沈流雲住的這間房寬敞、透亮,據說是整個療養院采光和視野都最好的一間,也不清楚關泓奕究竟給療養院付了多少錢。

不出門的時候,沈流雲經常會站到窗邊,望著外面的風景發呆,目光最常落在遠處的綠蔭。看得久了,不難發現有片人造湖藏匿其中。

這片人造湖的設計者沒有用拱橋或是假山來為其裝點,就只有一汪映著樹影的湖水,空蕩而幹凈。

每當清晨的陽光灑下,湖面便會浮起一層粼粼波光,像一只儲存了許多星星的大口袋。

因為這樣的聯想,他看那片湖的時間總是格外的久。

不過,看得久了,沈流雲的心裏也難免會產生疑惑:住在療養院裏的大多是心理有問題的病人,修這麽一片湖難道不怕有人跳湖嗎?

護工聽到他的這個問題,給他解了惑:“因為那是假的。”假的?

沈流雲怔了怔,往那片湖望去,湖水澄澈閃爍,太過逼真。

因而他不能完全相信護工的話,非要親自去看一看。

等他走到了那湖邊,很快便知曉了護工所說的確實是真的。

那湖底赫然是一塊LED屏,他在遠處所看到的所有景象都只是早就預設好的影像畫面。

這當然是出於安全的考慮,更深層的含義也不難領會。

沈流雲由此想到自己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則短文。

那則短文講了一個身染重病之人,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正在落葉的樹,心如死灰地想:等到最後一片樹葉落下他就會隨之一起離開這個世界。

可那最後一片樹葉卻直到秋天結束、冬去春來都仍然在樹梢上,未曾落地,患者的身體也因此奇跡般地好起來。

等到出院那天,他走近了去看那片樹葉,才發現那是一片由人畫好了掛在樹梢的假樹葉。

善意的謊言,人為的希望。

有位穿了短衫的中年男人從沈流雲身旁經過,身上背了個竹筐,看樣子是準備去山上。

中年男人一見到沈流雲的反應便知道了是怎麽一回事,笑起來:“被騙了吧?我剛來這裏的時候,也被這個湖騙過。”

聽對方的口吻似乎很了解療養院,也在這裏住了很久。是病人?還是護工?

沈流雲懷著疑惑仔細打量了人一番,得出的結論是:不怎麽像病人。

起碼對方看上去精神狀態很不錯,看不出被病痛纏身的跡象,跟他顯然截然不同。

沒等沈流雲發問,中年男人就向他做了自我介紹:“你好,我是一個詩人,在這裏已經住了快三年了。”詩人?

沈流雲一邊點頭,一邊推翻了自己方才的結論。

好吧,看來是病友。

沈流雲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內心想法,只是禮貌而客氣地回了一句:“你好,你現在是要去山上嗎?”

“是啊,我要去山上撿一些樹葉。”這位詩人如此回答。

很神奇的活動,像小學生春游。

沈流雲興趣缺缺,本想就此別過,奈何詩人傾訴欲很旺盛,滔滔不絕地跟他講述自己撿樹葉是為了拿回來做成手工紙,再在那些手工紙上寫下自己的詩。

詩人為自己別出心裁的想法感到滿意,並篤定自己的這本詩集一經問世就會相當暢銷。

這些奇怪幼稚、天馬行空的想法,在外面的世界裏少見而不被理解,在療養院裏卻普遍且被包容。

沈流雲沒有給他潑冷水,並且改了主意,陪他一起上山撿樹葉。

秋季已然過半,山上遍地皆是幹枯的落葉,讓他們此行收獲頗豐。

由於一大半的樹葉都是沈流雲幫忙撿的,詩人頗為感激,決定傳授對方自己造紙的方法。

“你會需要的。我們生活在這裏,既沒有電腦,也沒有手機,總要學會點什麽來打發時間,不是嗎?”詩人說得有理有據,令沈流雲想不出拒絕的理由。

制作手工紙需要的材料除了樹葉,還有廢紙。

廢紙這東西沈流雲不缺,抽屜裏恰好有一堆。

他將那堆廢紙片拿出來,放進詩人準備的木缽裏,撿來的落葉則放在另一個木缽裏。

他們一人拿了一個木棒,分別捶打廢紙和落葉。

這一步本可以用現代科技產物來代替,比如破壁機,但奈何這東西包含一定的危險性,療養院裏並沒有,所以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。

坦白而言,沈流雲並不討厭這個過程。

他喜歡這樣簡單重覆的事情,能夠讓他暫時忘卻很多,不需要思考,只是不斷地重覆,再重覆。

好簡單,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這麽簡單。

沈流雲住進療養院已經快有兩個月了。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,他一共給聞星寫了四十七封信。

那些信寫完之後被他全部撕毀,碎紙片則放進抽屜裏藏起來。

信的“屍體”現在就靜靜地躺在木缽裏,經過反覆的捶打變為紙漿,像一種不忍面對自我的毀屍滅跡。

他從混亂的記憶中,勉強拼湊出與聞星上次會面的經過。

他們不歡而散,痛徹心扉的慘烈,比起平安夜的分手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這很糟糕,意味著他如今的一言一行對聞星來說都是負擔。

他試圖想出一些改善的方法,但目前毫無進展。

手工紙放在光照充足的地方晾曬一天一夜後,沈流雲與詩人一起去驗收成果。

做好的手工紙有許多稀碎的枯葉分布在上面,還有許多殘缺的字,少了偏旁或是少了筆畫,像是把一條盛滿枯葉的墨色河流攪亂,任誰都難以再看出原貌。

詩人對此尤為滿意,將其視作儲存秋天的方式,詩興大發地拿起筆在那紙上快速書寫起來。

沈流雲被他感染,也拿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。

詩人作完詩,想要念給邊上的同伴聽,偏頭卻先被紙上的外文詩吸引。

語言很陌生,內容看不懂,但詩人依然覺得自己遇到了同道中人,很驚喜地看向沈流雲:“欸?你也喜歡作詩嗎?”

沈流雲搖搖頭,既不解釋那首詩是什麽意思,也不說為什麽寫這個,只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裏。

詩人看他這樣,有點擔心自己準備用這些手工紙出詩集的絕妙想法被竊取,不悅地皺起眉:“你可不能搶我的生意。”

沈流雲對他搖頭:“我不出詩集,只是想送人。”

詩人立即多雲轉晴,讚許地點頭:“送人很好啊,他一定會覺得你很用心。”很用心嗎?

如果會那樣想的話,再好不過。

正當沈流雲苦惱究竟怎麽能把東西送出去時,梁樂天來跟他告別了。

“叔叔,我要走了。”梁樂天背著一個小書包,一板一眼地說著道別的話,“媽媽要帶我出國了,我以後可能就不回來了。”

沈流雲沖他笑了下,也為他高興,“這很好,你去哪個國家?說不定我以後可以去看你。”

梁樂天眨眨眼,“真的嗎?媽媽說帶我去德國。”

沈流雲的手顫了顫,忍不住進一步詢問:“哪個城市?可以留地址給我嗎?”

梁樂天覺得他這樣有點奇怪,但還是乖乖地拿電話手表發短信問媽媽要了地址。

因為梁樂天認識的漢字尚且有限,所以他直接將電話手表拿給了沈流雲,讓他自己看回信。柏林。

沈流雲得到這樣的答案。

上帝總算眷顧他一次,在他為難之際恰好送來機會。*

十月快結束的時候,聞星臨時被叫去救場。

紅鼻子教授的好友Felix名下有一個樂團,近期有音樂會要開,原定的鋼琴家卻不慎出了車禍,傷到了手,只好重新找合適的鋼琴家頂上。

紅鼻子教授向Felix引薦了聞星,當天下了課便讓聞星趕過去試彈。

聞星表現不錯,從三個候選人中脫穎而出,拿到了這次機會。

Felix敲定人選後,高興地來與聞星握手。他有點近視,與聞星之間的距離近了,很仔細地盯著人的臉看。

聞星被他看得不自在,疑惑地問:“是我的臉上有東西嗎?”

Felix連連搖頭,眼睛裏卻迸發出奇異的光芒,“我認得你!你是不是四年前在柏林演出過?彈的曲目是柴一。”

聞星輕輕地啊了一聲,很意外會被Felix認出來,好半天才遲緩地點了點頭。

Felix立即激動地向聞星說了一大堆溢美之詞。

外國人的表達總是過於誇張,聽得聞星有些局促,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。

“Wen,如果這次演出順利的話,你願不願意跟我的樂團簽訂一個長期合作?”Felix並非隨口一說,不等聞星回答就為他分析了這份合作的可行性,“我可問過你的教授了,你們現在的課程安排得很寬松,你還有很多的課餘時間不是嗎?你就當接個外快啦。”

事實上,Felix所說的合作好處並非只有賺錢這麽簡單,還能通過這些演出更快地幫助聞星在國際上打開知名度。這對於絕大部分的演奏家而言,都是不可多得的機遇。

不過,聞星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——

“Felix,我能問問這些演出主要是在哪些音樂廳嗎?”

Felix一下便明白了他所考慮的問題,報菜名一樣依次將那些知名演出廳報出來:“柏林愛樂廳,維也納金色大廳,波士頓交響樂大廳……”

“可以了。”聞星打斷了Felix的話,對他笑笑,“那就期待我們這次的演出一切順利吧。”

Felix也笑著與他握手,“我很期待。”

演出比聞星想象中還要順利。

當臺上的音樂停下後,觀眾席為他們奉上了長達兩分鐘的掌聲,聞星也回以深深的一鞠躬。

從臺上下來後,聞星鉆進了化妝間,打算將臉上的妝卸掉再走。

他剛找到卸妝棉,就傳來一陣敲門聲。

得到他同意的回答後,門被推開,探進來一個小小的腦袋,是個亞洲面孔的小男孩。

聞星有些意外,卻見那個小男孩對上他的視線後,靦腆地笑了笑,身子也跟著進來。

很大一束玫瑰花出現在聞星的視野裏,熱烈的紅玫瑰帶著馥郁的芳香,高調張揚地塞了他滿懷。

他一時錯愕,捧著那束玫瑰不知道該收,還是不該收,低頭跟那個還不到自己腰的小男孩確認:“這個花是你送給我的嗎?”

小男孩用力點頭,並且補充:“哥哥,玫瑰花裏面還有一封信,別忘了看哦。”

說完,小男孩就頭也不回地跑掉了,留下不明情況的聞星。

玫瑰花裏夾了一個小信封,聞星將花暫時放在一邊,拆開了那封信。

信封裏是一張摸起來凹凸不平的手工紙,紙上留了一行小詩,字跡與前兩次相同。

內容依然沒頭沒尾,生怕讓人看懂:Eres música,Que el Seor mostrará a mis ojos muertos.*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*西班牙語,博爾赫斯的《深沈的玫瑰》這句的意思是“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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